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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歌·国殇

先秦: 屈原

操吴戈兮被犀甲,车错毂兮短兵接。
旌蔽日兮敌若云,矢交坠兮士争先。
凌余阵兮躐余行,左骖殪兮右刃伤。
霾两轮兮絷四马,援玉枹兮击鸣鼓。
天时怼兮威灵怒,严杀尽兮弃原野。(怼 一作:坠)
出不入兮往不反,平原忽兮路超远。
带长剑兮挟秦弓,首身离兮心不惩。
诚既勇兮又以武,终刚强兮不可凌。
身既死兮神以灵,子魂魄兮为鬼雄!(子魂魄兮 一作:魂魄毅兮)

操吴戈兮被犀甲,车错毂兮短兵接。
战士手持兵器身披犀甲,敌我战车交错戈剑相接。

旌蔽日兮敌若云,矢交坠兮士争先。
旌旗遮天蔽日敌众如云,飞箭如雨战士奋勇争先。

凌余阵兮躐余行,左骖殪兮右刃伤。
敌军侵犯我们行列阵地,右骖马受伤左骖马倒毙。

霾两轮兮絷四马,援玉枹兮击鸣鼓。
兵车两轮深陷绊住四马,主帅举起鼓槌猛击战鼓。

天时怼兮威灵怒,严杀尽兮弃原野。(怼 一作:坠)
杀得天昏地暗神灵震怒,全军将士捐躯茫茫原野。

出不入兮往不反,平原忽兮路超远。
将士们啊一去永不回还,走向那平原的遥远路途。

带长剑兮挟秦弓,首身离兮心不惩。
佩长剑夹强弓争战沙场,首身分离雄心永远不屈。

诚既勇兮又以武,终刚强兮不可凌。
真正勇敢顽强而又英武,始终刚强坚毅不可凌辱。

身既死兮神以灵,子魂魄兮为鬼雄 !(子魂魄兮 一作:魂魄毅兮)
人虽死啊神灵终究不泯, 魂魄刚毅不愧鬼中英雄!

参考资料:

1、 汪涌豪 等.先秦诗鉴赏辞典.上海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98:783-785
2、 黄寿祺 梅桐生.楚辞全译.贵阳:贵州人民出版社,1984:51-53
3、 余恕诚 等.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.北京:人民教育出版社,2006(第二版):52
4、 郑国民 等.语文(扩展模块).北京:人民教育出版社,2010:153-154
5、 郑国民 等.语文(扩展模块)教师教学用书.北京:人民教育出版社,2010:145

操吴戈兮被(pī)(xī)甲,车错毂(gǔ)兮短兵接。
国殇:指为国捐躯的人。殇:指未成年而死,也指死难的人。吴戈:吴国制造的戈,当时吴国的冶铁技术较先进,吴戈因锋利而闻名。被,通“披”,穿着。犀甲:犀牛皮制作的铠甲,特别坚硬。车错毂兮短兵接:敌我双方战车交错,彼此短兵相接。毂:车轮的中心部分,有圆孔,可以插轴,这里泛指战车的轮轴。错:交错。短兵:指刀剑一类的短兵器。

(jīng)蔽日兮敌若云,矢(shǐ)交坠兮士争先。
旌蔽日兮敌若云:旌旗遮蔽的日光,敌兵像云一样涌上来。极言敌军之多。矢交坠:两军相射的箭纷纷坠落在阵地上。

凌余阵兮躐(liè)余行,左骖(cān)(yì)兮右刃伤。
凌:侵犯。躐:践踏。行:行列。左骖殪兮右刃伤:左边的骖马倒地而死,右边的骖马被兵刃所伤。殪:死。

(mái)两轮兮絷(zhí)四马,援玉枹(fú)兮击鸣鼓。
霾:通“埋”。古代作战,在激战将败时,埋轮缚马,表示坚守不退。枹:鼓槌。鸣鼓:很响亮的鼓。

天时怼兮威灵怒,严杀尽兮弃原野。(怼 一作:坠)
天时:上天际会,这里指上天。天时怼:指上天都怨恨。怼:恨。威灵:威严的神灵。严杀:严酷的厮杀。一说严壮,指士兵。尽:皆,全都。

出不入兮往不反,平原忽兮路超远。
出不入兮往不反:出征以后就不打算生还。反:通“返”。忽:渺茫,不分明。超远:遥远无尽头。

带长剑兮挟秦弓,首身离兮心不惩。
秦弓:指良弓。战国时,秦地木材质地坚实,制造的弓射程远。首身离:身首异处。心不惩:壮心不改,勇气不减。惩:悔恨。

诚既勇兮又以武,终刚强兮不可凌。
诚:诚然,确实。以:且,连词。武:威武。终:始终。凌:侵犯。

身既死兮神以灵,子魂魄兮为鬼雄 !(子魂魄兮 一作:魂魄毅兮)
神以灵:指死而有知,英灵不泯。神:指精神。鬼雄:战死了,魂魄不死,即使做了死鬼,也要成为鬼中的豪杰。

参考资料:

1、 汪涌豪 等.先秦诗鉴赏辞典.上海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98:783-785
2、 黄寿祺 梅桐生.楚辞全译.贵阳:贵州人民出版社,1984:51-53
3、 余恕诚 等.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.北京:人民教育出版社,2006(第二版):52
4、 郑国民 等.语文(扩展模块).北京:人民教育出版社,2010:153-154
5、 郑国民 等.语文(扩展模块)教师教学用书.北京:人民教育出版社,2010:145
操吴戈兮被犀甲,车错毂兮短兵接。
旌蔽日兮敌若云,矢交坠兮士争先。
凌余阵兮躐余行,左骖殪兮右刃伤。
霾两轮兮絷四马,援玉枹兮击鸣鼓。
天时怼兮威灵怒,严杀尽兮弃原野。(怼 一作:坠)
出不入兮往不反,平原忽兮路超远。
带长剑兮挟秦弓,首身离兮心不惩。
诚既勇兮又以武,终刚强兮不可凌。
身既死兮神以灵,子魂魄兮为鬼雄!(子魂魄兮 一作:魂魄毅兮)

  《九歌》是一组祭歌,共11篇,是屈原据民间祭神乐歌的再创作。《九歌·国殇》取民间“九歌”之祭奠之意,以哀悼死难的爱国将士,追悼和礼赞为国捐躯的楚国将士的亡灵。乐歌分为两节,先是描写在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中,楚国将士奋死抗敌的壮烈场面,继而颂悼他们为国捐躯的高尚志节。由第一节“旌蔽日兮敌若云”一句可知,这是一场敌众我寡的殊死战斗。当敌人来势汹汹,冲乱楚军的战阵,欲长驱直入时,楚军将士仍个个奋勇争先。但见战阵中有一辆主战车冲出,这辆原有四匹马拉的大车,虽左外侧的骖马已中箭倒毙,右外侧的骖马也被砍伤,但它的主人——楚军统帅,仍毫无惧色,他将战车的两个轮子埋进土里,笼住马缰,反而举槌擂响了进军的战鼓。一时战气萧杀,引得苍天也跟着威怒起来。待杀气散尽,战场上只留下一具具尸体,静卧荒野。

  作者描写场面、渲染气氛的本领是十分高强的。不过十句,已将一场殊死恶战,状写得栩栩如生,极富感染力。底下,则以饱含情感的笔触,讴歌死难将士。有感于他们自披上战甲一日起,便不再想全身而返,此一刻他们紧握兵器,安详地,心无怨悔地躺在那里,他简直不能抑止自己的情绪奔进。他对这些将士满怀敬爱,正如他常用美人香草指代美好的人事一样,在诗篇中,他也同样用一切美好的事物,来修饰笔下的人物。这批神勇的将士,操的是吴地出产的以锋利闻名的戈、秦地出产的以强劲闻名的弓,披的是犀牛皮制的盔甲,拿的是有玉嵌饰的鼓槌,他们生是人杰,死为鬼雄,气贯长虹,英名永存。

  依现存史料尚不能指实这次战争发生的具体时地,敌对一方为谁。但当日楚国始终面临七国中实力最强的秦国的威胁,自怀王当政以来,楚国与强秦有过数次较大规模的战争,并且大多数是楚国抵御秦军入侵的卫国战争。从这一基本史实出发,说此篇是写楚军抗击强秦入侵,大概没有问题。而在这种抒写中,作者那热爱家国的炽烈情感,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
  楚国灭亡后,楚地流传过这样一句话:“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。”屈原此作在颂悼阵亡将士的同时,也隐隐表达了对洗雪国耻的渴望,对正义事业必胜的信念,从此意义上说,他的思想是与楚国广大人民息息相通的。作为中华民族贡献给人类的第一位伟大诗人,他所写的决不仅仅是个人的些许悲欢,那受诬陷被排挤,乃至流亡沅湘的坎壈遭际;他奉献给人的是那颗热烈得近乎偏执的爱国之心。他是楚国人民的喉管,他所写一系列作品,道出了楚国人民热爱家国的心声。

  此篇在艺术表现上与作者其他作品有些区别,乃至与《九歌》中其他乐歌也不尽一致。它不是一篇想像奇特、辞采瑰丽的华章,然其“通篇直赋其事”(戴震《屈原赋注》),挟深挚炽烈的情感,以促迫的节奏、开张扬厉的抒写,传达出了与所反映的人事相一致的凛然亢直之美,一种阳刚之美,在楚辞体作品中独树一帜,读罢实在让人有气壮神旺之感。

参考资料:

1、 汪涌豪 等.先秦诗鉴赏辞典.上海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98:783-785
2、 黄寿祺 梅桐生.楚辞全译.贵阳:贵州人民出版社,1984:51-53
3、 李桂生. 《国殇》的主题与兵学文献价值[J]. 湖南第一师范学报, 2007,04.
4、 欧阳理华,王黎霞. 《九歌·国殇》内涵新探[J]. 安徽文学(下半月), 2007,03.

译文及注释

译文
战士手持兵器身披犀甲,敌我战车交错戈剑相接。
旌旗遮天蔽日敌众如云,飞箭如雨战士奋勇争先。
敌军侵犯我们行列阵地,右骖马受伤左骖马倒毙。
兵车两轮深陷绊住四马,主帅举起鼓槌猛击战鼓。
杀得天昏地暗神灵震怒,全军将士捐躯茫茫原野。
将士们啊一去永不回还,走向那平原的遥远路途。
佩长剑夹强弓争战沙场,首身分离雄心永远不屈。
真正勇敢顽强而又英武,始终刚强坚毅不可凌辱。
人虽死啊神灵终究不泯, 魂魄刚毅不愧鬼中英雄!

注释
国殇:指为国捐躯的人。殇:指未成年而死,也指死难的

创作背景

  屈原生活在楚怀王和楚顷襄王时代。当时秦国经过商鞅变法,在战国七雄中后来居上,扩张势头咄咄逼人,楚国成为其攻城略地的主要对象之一。但楚怀王却放弃了合纵联齐的正确方针,一再轻信秦国的空头许诺,与秦交好,当秦国的诺言终成画饼时,秦楚交恶便不可避免。自楚怀王十六年(公元前313年)起,楚国曾经和秦国发生多次战争,都是秦胜而楚败。仅据《史记·楚世家》记载:楚怀王十七年(公元前312年),楚秦战于丹阳(在今河南西峡以西一带),楚军大败,大将屈匄被俘,甲士被斩杀达8万,汉中郡为秦所有。楚以举国之兵力攻秦,再次大败于蓝田。

  楚怀王二十八年(公元前301年),秦与齐、韩、魏联合攻楚

鉴赏

  《九歌》是一组祭歌,共11篇,是屈原据民间祭神乐歌的再创作。《九歌·国殇》取民间“九歌”之祭奠之意,以哀悼死难的爱国将士,追悼和礼赞为国捐躯的楚国将士的亡灵。乐歌分为两节,先是描写在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中,楚国将士奋死抗敌的壮烈场面,继而颂悼他们为国捐躯的高尚志节。由第一节“旌蔽日兮敌若云”一句可知,这是一场敌众我寡的殊死战斗。当敌人来势汹汹,冲乱楚军的战阵,欲长驱直入时,楚军将士仍个个奋勇争先。但见战阵中有一辆主战车冲出,这辆原有四匹马拉的大车,虽左外侧的骖马已中箭倒毙,右外侧的骖马也被砍伤,但它的主人——楚军统帅,仍毫无惧色,他将战车的两个轮子埋进土里,笼住马缰,反而举槌擂响了进军

屈原

屈原

屈原(约公元前340—公元前278年),中国战国时期楚国诗人、政治家。出生于楚国丹阳秭归(今湖北宜昌)。战国时期楚国贵族出身,任三闾大夫、左徒,兼管内政外交大事。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一举攻破楚国首都郢都。忧国忧民的屈原在长沙附近汨罗江怀石自杀,端午节据说就是他的忌日。他写下许多不朽诗篇,成为中国古代浪漫主义诗歌的奠基者,在楚国民歌的基础上创造了新的诗歌体裁楚辞。他创造的“楚辞”文体在中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,与《诗经》并称“风骚”二体,对后世诗歌创作产生积极影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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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六王毕,四海一,蜀山兀,阿房出。覆压三百余里,隔离天日。骊山北构而西折,直走咸阳。二川溶溶,流入宫墙。五步一楼,十步一阁;廊腰缦回,檐牙高啄;各抱地势,钩心斗角。盘盘焉,囷囷焉,蜂房水涡,矗不知其几千万落。长桥卧波,未云何龙?复道行空,不霁何虹?高低冥迷,不知西东。歌台暖响,春光融融;舞殿冷袖,风雨凄凄。一日之内,一宫之间,而气候不齐。(不知其 一作:不知乎;西东 一作:东西)

  妃嫔媵嫱,王子皇孙,辞楼下殿,辇来于秦。朝歌夜弦,为秦宫人。明星荧荧,开妆镜也;绿云扰扰,梳晓鬟也;渭流涨腻,弃脂水也;烟斜雾横,焚椒兰也。雷霆乍惊,宫车过也;辘辘远听,杳不知其所之也。一肌一容,尽态极妍,缦立远视,而望幸焉。有不见者,三十六年。燕赵之收藏,韩魏之经营,齐楚之精英,几世几年,剽掠其人,倚叠如山。一旦不能有,输来其间。鼎铛玉石,金块珠砾,弃掷逦迤,秦人视之,亦不甚惜。(有不见者 一作:有不得见者)

  嗟乎!一人之心,千万人之心也。秦爱纷奢,人亦念其家。奈何取之尽锱铢,用之如泥沙?使负栋之柱,多于南亩之农夫;架梁之椽,多于机上之工女;钉头磷磷,多于在庾之粟粒;瓦缝参差,多于周身之帛缕;直栏横槛,多于九土之城郭;管弦呕哑,多于市人之言语。使天下之人,不敢言而敢怒。独夫之心,日益骄固。戍卒叫,函谷举,楚人一炬,可怜焦土!

  呜呼!灭六国者六国也,非秦也;族秦者秦也,非天下也。嗟乎!使六国各爱其人,则足以拒秦;使秦复爱六国之人,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,谁得而族灭也?秦人不暇自哀,而后人哀之;后人哀之而不鉴之,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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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方山子,光、黄间隐人也。少时慕朱家、郭解为人,闾里之侠皆宗之。稍壮,折节读书,欲以此驰骋当世,然终不遇。晚乃遁于光、黄间,曰岐亭。庵居蔬食,不与世相闻;弃车马,毁冠服,徒步往来山中,人莫识也。见其所著帽,方耸而高,曰:“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?”因谓之方山子。

  余谪居于黄,过岐亭,适见焉。曰:“呜呼!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,何为而在此?”方山子亦矍然,问余所以至此者,余告之故。俯而不答,仰而笑,呼余宿其家。环堵萧然,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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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齐宣王问曰:“齐桓、晋文之事可得闻乎?”

  孟子对曰:“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,是以后世无传焉,臣未之闻也。无以,则王乎?”

  曰:“德何如则可以王矣?”

  曰:“保民而王,莫之能御也。”

  曰:“若寡人者,可以保民乎哉?”

  曰:“可。”

  曰:“何由知吾可也?”

  曰:“臣闻之胡龁曰:王坐于堂上,有牵牛而过堂下者,王见之,曰:‘牛何之?’对曰:‘将以衅钟。’王曰:‘舍之!吾不忍其觳觫,若无罪而就死地。’对曰:‘然则废衅钟与?’曰:‘何可废也,以羊易之。’不识有诸?”

  曰:“有之。”

  曰:“是心足以王矣。百姓皆以王为爱也,臣固知王之不忍也。”

  王曰:“然,诚有百姓者。齐国虽褊小,吾何爱一牛?即不忍其觳觫,若无罪而就死地,故以羊易之也。”

  曰:“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。以小易大,彼恶知之?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,则牛羊何择焉?”

  王笑曰:“是诚何心哉?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,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。”

  曰:“无伤也,是乃仁术也,见牛未见羊也。君子之于禽兽也,见其生,不忍见其死;闻其声,不忍食其肉。是以君子远庖厨也。”

  王说,曰:“《诗》云:‘他人有心,予忖度之。’夫子之谓也。夫我乃行之,反而求之,不得吾心;夫子言之,于我心有戚戚焉。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,何也?”

  曰:“有复于王者曰:‘吾力足以举百钧,而不足以举一羽;明足以察秋毫之末,而不见舆薪。’则王许之乎?”

  曰:“否!”

  “今恩足以及禽兽,而功不至于百姓者,独何与?然则一羽之不举,为不用力焉;舆薪之不见,为不用明焉;百姓之不见保,为不用恩焉。故王之不王,不为也,非不能也。”

  曰:“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,何以异?”

  曰:“挟太山以超北海,语人曰:‘我不能。’是诚不能也。为长者折枝,语人曰:‘我不能。’是不为也,非不能也。故王之不王,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;王之不王,是折枝之类也。老吾老,以及人之老;幼吾幼,以及人之幼:天下可运于掌。《诗》云:‘刑于寡妻,至于兄弟,以御于家邦。’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。故推恩足以保四海,不推恩无以保妻子。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,无他焉,善推其所为而已矣。今恩足以及禽兽,而功不至于百姓者,独何与?权,然后知轻重;度,然后知长短。物皆然,心为甚。王请度之!

  “抑王兴甲兵,危士臣,构怨于诸侯,然后快于心与?”

  王曰:“否,吾何快于是?将以求吾所大欲也。”

  曰:“王之所大欲,可得闻与?”

  王笑而不言。

  曰:“为肥甘不足于口与?轻暖不足于体与?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?声音不足听于耳与?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?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,而王岂为是哉?”

  曰:“否,吾不为是也。”

  曰:“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:欲辟土地,朝秦楚,莅中国而抚四夷也。以若所为,求若所欲,犹缘木而求鱼也。”

  王曰:“若是其甚与?”

  曰:“殆有甚焉。缘木求鱼,虽不得鱼,无后灾;以若所为,求若所欲,尽心力而为之,后必有灾。”

  曰:“可得闻与?”

  曰:“邹人与楚人战,则王以为孰胜?”

  曰:“楚人胜。”

  曰:“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,寡固不可以敌众,弱固不可以敌强。海内之地,方千里者九,齐集有其一。以一服八,何以异于邹敌楚哉?盍亦反其本矣?今王发政施仁,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,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,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,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,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。其若是,孰能御之?”

  王曰:“吾惛,不能进于是矣。愿夫子辅吾志,明以教我。我虽不敏,请尝试之。”

  曰:“无恒产而有恒心者,惟士为能。若民,则无恒产,因无恒心。苟无恒心,放辟邪侈,无不为已。及陷于罪,然后从而刑之,是罔民也。焉有仁人在位,罔民而可为也?是故明君制民之产,必使仰足以事父母,俯足以畜妻子,乐岁终身饱,凶年免于死亡;然后驱而之善,故民之从之也轻。今也制民之产,仰不足以事父母,俯不足以畜妻子,乐岁终身苦,凶年不免于死亡。此惟救死而恐不赡,奚暇治礼义哉?王欲行之,则盍反其本矣;五亩之宅,树之以桑,五十者可以衣帛矣;鸡、豚、狗、彘之畜,无失其时,七十者可以食肉矣;百亩之田,勿夺其时,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;谨庠序之教,申之以孝悌之义,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。老者衣帛食肉,黎民不饥不寒,然而不王者,未之有也。”